言少钱

过渡章节

八十六.

快说点什么，罗浮生想，胡乱说点，说自己喜欢他，说这不一样。但事实是他这样沉默地坐在沈巍面前，巨大的悲哀席卷而来，而身体像是不能够承受狂风的火苗。

为什么呢，罗浮生想，这个问题他好像也问过自己无数回。为什么没有父母的是他，为什么没法上学的是他，为什么为生存担忧的是他。后来他学会不去问了，就当自己只是生活在决心折磨人时候顺手掷出的色子。

沈巍微微闭了眼睛，手下意识地去抓紧杯子，掩盖自己攥拳的动作。却不期然地碰到罗浮生的手，正覆上他的手背。罗浮生看着他，慢慢把手摊开，握紧了沈巍的手。

“我.....”罗浮生说。

“没事的浮生。”沈巍睁开眼时候像是恢复到原本的样子，歉意地笑一笑，“我情绪激动了。”

“我去教沈夜，不是你和沈夜之间的选择题。”罗浮生说，“就....这两者不矛盾的对吧。”

“你越这么解释，越显得我是个很计较的人。”沈巍笑笑，“我说了，是我情绪激动了。”

罗浮生不放心地看着他。

“你和沈夜就不会出现在任何一道选择题里。”罗浮生说，“是我被选...我是说，你现在才是可以选择你要什么不要什么的人。”

沈巍几不可查地摇摇头，第三次强调他意欲终止这个话题。

“你小时候.....”罗浮生想想，还是问。

“你父亲，是不是对待你和对待沈夜的方式很不一样？”罗浮生问。

“不一样又怎样。”沈巍垂了眼眸，语气淡淡。不动声色地将手从罗浮生手中抽出，假装自己要拿起茶壶。“我总不能去和一个刚生下来的小孩去计较偏心与否。而且就算没有沈夜，我那位父亲也不会喜欢我。”

“更何况我也不需要。需要什么？他的父爱吗？多少是有些不必。”沈巍说，“人总是会把一些缥缈的情感看得很重，没有的时候会发现也没关系。”

“沈巍，骗你自己也多少不必了吧。”罗浮生看着他。

“真正不需要的人是根本不会意识到还有这件东西的。”罗浮生说，“更不会用这么一段话去论证。”

 

“说起来，你这次怎么会同意她回来？”罗浮生在回去的路上好奇。

“限制人身自由是违法的，罗老师。”沈巍难得开了句玩笑，揉揉眉心，“我当时让她离开的时候以利诱为主，告诉她，如果离开沈夜，我会先一次性给她多少，再每年给她多少，那个数目是让她很难拒绝。但是或许她的母爱战胜了金钱？”沈巍说着，讽刺地笑了声，“又或者，她意识到留在沈夜身边，她可以收获更大的利益。”

“你觉得后者的概率是多大？”罗浮生皱了眉，很反感用小孩作为筹码的手段。“她要怎么收获更多利益？”

“说不定有什么隐藏遗嘱。”沈巍漫不经心地，“又或者沈夜的小箱子里其实装着打开瑞士银行某个保险柜的钥匙，只有监护人才能拿到保险柜地址。”

“你怎么每次说到沈夜和他的母亲，都会很有幽默感？”罗浮生问。

沈巍不回答这个问题。

“后者的概率多大？”沈巍反问，“我还以为我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很明显是个伪命题。”

“沈巍。”罗浮生说，“你不觉得.....用金钱利益去试探她的这种做法......”

沈巍平静地注视着他，好像一早知道他要说什么。

“不太.....不太科学吗。”罗浮生硬着头皮，恍惚回到误以为沈巍是沈夜父亲、劝他对沈夜好点的那次。只不过这次，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胡乱劝些什么。

“你是想去验证什么吗？去考验什么？”罗浮生胡乱猜着，“去考验她对沈夜的爱够不够？但是如果一面是贫苦生活，一面是泼天财富，这种情况下的用选择去验证什么，本身就很不合理的，沈巍。”

“谁说我要去考验。”沈巍说，侧过脸看向罗浮生，脸上露出罗浮生从未见过的神色。高高在上和残忍冷漠混杂。

“我只是想让沈夜体会我当时的感觉。”沈巍说。

“我还是对了。”沈巍说。

罗浮生看着他依旧半点不乱的鬓发，突然意识到，或许沈巍从内心深处，是根本不相信会有“爱”这种东西的。他对于被冠以“爱”名字的一切充满审视，好像摆在他面前的是陷阱。

那他对自己的到底是什么呢？罗浮生想。

他在说出“喜欢”这个词的时候，那一刻想着的是接吻的新奇体会，还是未来时刻长久的拥抱。

 

 

 

 

八十七.

“何沁回来了。”对方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都像是准备啐一口脏东西，“你在准备把人一网打尽吗？”她试探地问。

“林女士消息一向是灵通的。”沈巍毫不走心地回复。

“你不要大意。”对方表情严厉起来，“她如果拿回沈夜的监护权，帮沈夜代持股份，到时候再拉拢几个，虽说夺权不至于，但是让你难过绰绰有余。还有境外的那笔......”对方喃喃。

“绕了这么多弯，林女士终于说出找我的真实目的了。”沈巍固执地甚至不愿意称呼她的全名。

全名在被他刻上墓碑的那一刻已经被彻底封在心底了，连同那声从八岁开始就再也喊不出的“妈妈”。

“那彼此都不要兜圈子了。”对方被他不冷不淡的态度搞得心烦，索性也放弃了那点早不存在的虚幻母子情，“你这次同意和我电话，不也是为了阻止这件事吗？到时候万一她真的拿到沈家海外资产，只要再收购不到十个点股份，沈家可就改姓了何。”

“我在想。”沈巍出神了片刻，“如果当年我手上有这把所谓开启海外资产的钥匙，会不会现在我们看上去还是母子？”

不待对方回应，沈巍先摇摇头。

“可怕。”他说。

 

“我丝毫不在意沈氏到底姓什么。”沈巍说“你让它又姓了林，告慰你父亲在天之灵也好；那位让它姓了何，成了沈夜的成长资金也好，我不是准备上牌局的。”

“我是问你们，打算出多少价格，来买我手上的牌。”沈巍说，手指在书桌上有节奏地轻叩，像是演奏一曲只有自己听到的钢琴曲。

“我知道你手上有林家当年的股份。沈巍说，“你觉得沈氏集团该是你家的才对，当时只不过被你那位丈夫抢了去。我手上现在有继承来的30%，你手上应该不到10%，最多再拉拢几个小股东。沈夜手上有20%。”

“所以你明白了吗，我手上的这30%，才是决定成败的东西。”沈巍说，“现在轮到你们说服我了。”

对方在电话那头沉默了，显然不能理解这一切。

“你不要沈氏集团？”对方狐疑，“你当时布了那么久的线，现在他死了没两年，你转头又说你不要？”

沈巍摇摇头。

“我不是来和你分享我的心路历程的，林女士。”他说。

 

他说着，突然转头看向房门，小动物在门板上磨爪子似的轻响。他捂着了话筒，听到门又被敲了两声。

只能是罗浮生。

沈巍直接起身去开了门，还在试图张望门口会不会也有个摄像头的罗浮生吓一跳。

“进来吧，站在门口做什么。”沈巍说着侧身，说话时候不露痕迹捂了手机，放进口袋里。

“你在忙啊？”罗浮生站在门口，多出些拘谨来，“我是来看看....也没什么事，就如果你在忙的话我就过会再来。”

沈巍毫无心理负担地把那通电话抛之脑后，“不忙，没事。”沈巍说，“你有什么事情，你先说。”

“我没事啊。”罗浮生有些尴尬地挠挠头，总不能说他敲门就是为了问问今晚他们两到底怎么睡，这也太那什么了。不太温和，操之过急。偏生沈巍一脸坦坦荡荡的样子，专注地看着他，搞得罗浮生都觉得自己应该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我没事。”罗浮生只好又说一遍，“我就.....看看，那什么，晚上吃过饭到处转转，消食，消食。”他自己都觉得这句话太糟糕，在尴尬蔓延开之前赶紧笑了笑，一脸真的是来溜达的样子，背着手又走开。

沈巍站在门口，隐约觉得自己该是错过什么事情。但还有事情处理，他拿起手机，才出声，果不其然听到那头嘲讽意味很浓的笑声。

“金屋藏娇？”那头问。

“原来你也是会和人好好说话的。”她说。

沈巍没说话，生硬地转回话题，“我已经通知过林女士了，你也知道我的联系方式.....”

“小巍。”那头突然喊他，这样亲昵的称呼，让沈巍不适地皱了眉。

“之前你和卫阿姨家女儿见面，还都以为你们能成。”

她像是瞬间变成了认真操心着儿子人生大事的家长，和天底下所有母亲一样，絮絮着情感。“人家也是个小薇，家里虽然比不上沈家，但算得上殷实。她女儿是我看着长大的，人活泼又没有心机，你们当时不也相处得不错。”

“后来你提分手，人家小姑娘哭成什么样子。”对方叹了口气，“跑出去疗伤了大半年，最近才回去吧？”

“您还有事吗？”沈巍问。

“只是人老了，突然想到之前的事情，有些感慨。”对方笑笑，“沈巍，我还以为......你只会像机器一样处事呢。”

“刚刚那人，是洪家的吗？”对方问，语气里听不出多少惊讶，却让沈巍骤然绷紧了神经。

“他当时大闹拍卖场，可是搞得很大动静。”对方说，“之后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那些人说是洪家死而不僵，帮他平了事。我却觉得洪家不会有这种心肠。”

“你让人调查过我。”沈巍说。

“彼此彼此。”对方说，“他在你身边出现的时间，实在是很长。”

“我能够注意到的事情，你觉得别人会注意不到吗？”对方问。

“你想表达什么？”沈巍问，语气已经眼见着凌厉起来，“你兜兜转转这么多，想和我说什么？”

“你这是在生气，小巍。”对方笑起来，“我只是觉得很可笑。”

“你做事不肯留半个破绽让人攻击，而那人，他满身都是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