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少钱

“迟早是迟早。”莫三鼻说，“但是这个前后，里外，上下。我们得整清楚。”

他这句话刚说完，正盘腿坐在他身前的洪翼舟眼神明显着变了变，饶是莫三鼻都能看出来。像是家里那条一直憨态的金毛突然露出了打猎的神情。下一秒，洪翼舟依旧温良敦厚地笑了笑。

“听三哥的。”他说，话是这么说，人是半点没听他刚才说的话。手绕过去揽过他的脖颈，低下头，额头抵住他的。

莫三鼻下意识垂了眼，不知道这个动作，正让洪翼舟把他眼角的一抹弧度看得一清二楚。他恍惚想到不久前在香烟缭绕中看到过的莫三鼻这个动作，当时觉得他像一尊不知自身来历的佛。现在，这尊佛被他握在手里，拥在怀里。

修什么华严宗，只想拜欢喜佛。

“远点。”莫三鼻用手背推推他，“我刚从外面回来，这一身臭汗的。马上你洗澡了都白洗。”

“那就再洗。”洪翼舟蛮不在乎，“家里又不缺水。”

“您能不能想想非洲那些都没水喝的儿童？”莫三鼻大义凛然，“起开去。”他说，看一眼手机，“现在他妈都四点半了，你赶紧让我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定的晚上六点半，怎么着你都得早到一刻钟吧。”

他舌头不带打结地把这么一长串说完，洪翼舟这才恋恋不舍地把他放开些。“放松。”他说，“三哥你绷得有些太紧了。”

他说着，手上还要戳一把莫三鼻的腰。他腰上本来就敏感，被他冷不丁地这一下，整个人恨不得侧身往人身上滚。“不是。”莫三鼻看着洪翼舟露出个得逞的笑，觉得自己和这人是真没话说。“你多大了？”他说，“你他妈成天儿给老子搞突袭。”

“那行，下回不偷袭。”洪翼舟答应得爽快，“下回真刀对真枪的。”

莫三鼻站起来，不说话，目光在正坐着的洪翼舟身上停留片刻。洪翼舟刚换了条牛仔裤，紧身，被莫三鼻盯着的那块还是很有其形状的。

“你看什么？”洪翼舟见他的目光不看自己的脸，光往下三路看，被他看得都有点不自在。

“看枪呢。”莫三鼻说，“放心的。到时候不用你开火。三哥炮火足。”

洪翼舟欲言又止，最后决定不在这种事上和他做无谓的口舌之争。到底是接受过专业训练的人，知道要计算好炸药的用量，安排好具体的用途，到时候务必位置得当，威力适宜。

“给你找衣服。”洪翼舟说，拉开衣柜门，弯腰去找。莫三鼻越过他肩头，看到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堆白短袖和格子衣服，在心里摇摇头。

就他这个审美，他想，可拉倒吧，这堆衣服除了颜色还有别的区别吗？到时候，两个人坐在那儿跟玩消消乐似的。

正忖度着这算不算穿情侣衫的洪翼舟是万万不会想到莫三鼻内心的吐糟的。

“好好找。”莫三鼻说，看着洪翼舟的臀部曲线，又吹声口哨。看洪翼舟还真认真埋头的样子，伸出手。飞快地在他屁股上拍一把。洪翼舟才抬起头，就看到莫三鼻三步并两步跨进浴室的背影。

啧啧，手感真不错。莫三鼻举着自己的那只手进了浴室，赶紧拧开了水。想着洪翼舟听到水声总不至于再进来算账。有福气了，他想。这个软韧得当的手感，这个一触即回的弹性。他摸摸自己的手掌，想着习惯性摸个头的，又停住，看了两眼，竭力再把刚刚的手感品味一下。

老虎的屁股，不仅要摸，还要持久地摸，要有技巧有感情地摸。

他洗完澡，抽下浴巾裹着出来，才往外看两眼，想溜出去把衣服拿进来呢。洪翼舟像就一直坐在外面等着似的，在他迈出来的第一时刻上手。

“你他妈又干吗？”莫三鼻拽紧了身上的浴巾，想想，这个动作又好像过于贞洁烈女了一点。和莫三鼻三个字就不应该放在一起出现，手上又松开，浑不在意地冲洪翼舟看看，还一摊手。

“怎么的？”他说，“三哥抱一个？”

洪翼舟看着睫毛上还挂着水的某人，再看看他浑身上下唯一挂着的一条浴巾，自己原本想要做什么都要忘记。

“衣服给你。”他很快地说，“那个，水擦擦。”

 

“我这身。”莫三鼻直到坐上车的时候还全身别扭呢。“我感觉我就没穿过这么.....”他又看一眼后视镜里的自己。“这么全乎的衣服。”

洪翼舟给他找了件黑色短袖，一条蓝色牛仔裤，莫三鼻又老在担心自己胳膊上的纹身会不会让人觉得不正经。没办法，洪翼舟在提醒过他中暑的风险后还是给他找了件外套——当然是格子。

现在在车上，莫三鼻看着这么规规矩矩的自己，连表情都不怎么敢做。生怕一张嘴一笑，自己都要怀疑自己是被人夺了舍。衣服脱下来系在腰间，莫三鼻原本抠裤子的动作都被迫改掉，只能揪着衣服袖子上的纽扣。

“三哥这么穿好看。”洪翼舟看他一眼，说。

“三哥怎么穿都好。”他又说。

“不是，你这——”

“而且丁总肯定喜欢你。”洪翼舟说，“你紧张个什么呢？”

“我发现你这人滤镜是不是太厚了点？我踏马裹个浴巾裸奔你都能闭着眼夸呢。”

“那闭眼干吗？”洪翼舟说，“我眼睛瞪大了夸。”

“咱们就是说能别这么盲目吗？”莫三鼻说，“你不体谅你三哥，好歹体谅一下你那位救命恩人吧。人心心念念着的是你找个好姑娘，过个安安稳稳的日子。现在，好么。你把人带过去一看，和好和姑娘都没什么关系。你这还指望着人眉开眼笑呢。”

“三哥认真问你个事儿。”莫三鼻说，“你们这个.....这个处对象什么的，得上级批准不？”

洪翼舟无奈。

“影响你之后工资不？”莫三鼻又问。

“三哥，三哥。”洪翼舟赶紧制止住他，“你这电视剧看多了啊。咱都什么时候了。再说，就算影响了，你准备怎么样？”

他嘴上问着的是“准备怎么样”，看向莫三鼻的时候，眼神里的劲头却分明是“你能怎么样。”

“没别的法子。”莫三鼻想想，说，“多烧两个人挣钱吧。”

“你这是半点指望不上。”莫三鼻从丁雅珺的个人爱好到性格星座打听了一堆，洪翼舟要么是不知道，要么干脆利落回一句“你问这干吗。”

“你是和我处对象呢。”洪翼舟提醒，“我的星座血型爱好你不问，一个劲儿问这有的没的。你这重点抓得。”

“别紧张。”洪翼舟看他叹口气又去抓头的样子，觉得好笑又无奈。

“说实话。”莫三鼻说，“我还头回和这种....就特别官方的正面人物你知道吧，头回和这种人正经一桌吃饭。人还领导呢，多少也是个官。我是没遇过，我之前和人吃饭，哪次不是啤酒烤串小龙虾的。”

“你不早就和我一桌吃饭了。”洪翼舟说，“该吃吃该喝喝，都两个眼睛一张嘴，还能怎么样。”

 

小文上车的时候，见着莫三鼻这幅模样，一声脱口而出的“嗬。”

“莫三你这个打扮。”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穿的人洪哥的衣服吧？”

“就你知道了。”莫三鼻正满头的事儿呢。“今天我们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他说，“人小洪教练的领导，救命恩人，咱们到桌上的时候都精神点。文儿，等会下车的时候把你头发再梳梳？”

“就有个事。”坐在后座的小文凑到前面莫三鼻的耳边，“人洪哥的领导，为什么我们要去见啊？”

莫三鼻还没来得及回答，小文想明白什么似的，轻声哦了一句，又赶紧坐回去。这句话洪翼舟没听到也没回应，莫三鼻也不知道她就哦什么了。低头看到手机，小文正给他发信息呢。

“那人对洪哥很重要的话”她说，“那他喊我们去，是想告诉那人他过得很好吧？”

莫三鼻一时间不能理解这里面的逻辑，回了个“？”

“就像我清明节的时候，得带着你一起去见我外婆”小文说，“就是想让她看看，我日子过得挺好，有家人有家”

莫三鼻放下手机，揉了两把脸，还欲盖弥彰地按按眼睛。惹得洪翼舟都看他一眼。

“那什么，车里干。”他笑笑，“干得慌。”

“那你整好点”小文发，“别让人觉得洪哥在家还受欺负”

“我怎么就能让人觉得了？”莫三鼻不忿，“你洪哥那样子能是个被欺负的？”

“咱就是说长相。”

 

几人都落座，洪翼舟按顺序介绍了下。莫三鼻一时盯面前的杯子一时去叠餐巾，恨不得把坐立不安四个字写在脸上。丁雅珺看看洪翼舟再看看他，心里已经了然。今天下午已经在心里诧异过，这时候只和他们聊些工程上的事。

“老何现在是舒坦了。”她说，“隧道一修完他就开始跑手续了，最后的典礼都没参加。说是腿伤复发，实际上也知道，他是心里过不去，不想到镜头前露面。不过一退下来，你就看他天天的。不是发早饭就是发他在讲课，连晚上去公园遛个弯都要发。这阵子他不是去伊犁了吗，一天能发十条朋友圈，什么追忆过去在那边的工作了，什么拍个胡杨树了。要不是这么多年的交情，我早就把他屏蔽了。”

“小莫。”她喝口水，喊一声。莫三鼻多少年没听人这么喊自己，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喊谁。

“这阵子要想去云南那边看看。”丁雅珺说，“联系我，别客气。”

“你这阵子又跑那儿去了。”洪翼舟笑笑，“那边气候地形又都不一样了，你自己当心。这回又得干多久？”

“我吗。”丁雅珺说，手在空气里挥一挥，“还早着呢，把这条路修好再说。”

“我多少年前入行就听你说这句话。”洪翼舟说，举起杯子，“来丁总，以茶代酒。”

丁雅珺也举起杯子，两人却是有默契地都没有喝，看对方一眼，杯子撇开些，第一杯的第一口，倒在一边的地上。

“我这阵子不喝酒，连他们也都委屈了。”丁雅珺说。

“我爹反正一辈子不喝酒，要泼的是酒他还得找我呢。问我，啊你小子，数据搞对了吗就喝酒。”洪翼舟说。

他们这样熟稔地聊着过去并肩的战斗，聊着死亡的战友，聊着眼下的生活，聊着未来的一条条公路。关于无限的未来和无尽的河山。小文的眼神越来越发光，莫三鼻坐在一边，也给自己倒了杯茶。

这是真正的洪翼舟，他看着谈到什么岩层什么当量，语速都快了一倍的洪翼舟，想着。

他的车应该一路向前，去历经全国最壮美的河山，而不是囿于一角，在这块小小的训练场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