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少钱

对方刚点个头，莫三鼻还嫌刚刚的那句话不够。

“或者也可以说是他闺女的干爹。”他说。

“这样啊。”对方再点个头，语气虽然迟疑，但是面上并没有见到更多的惊诧。要不说一看就是个人物，和洪翼舟同根生的大气稳重。

“那你和他关系不错。”对方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

“你指哪个方面？”莫三鼻问，“要说好的话，能吃能喝能跑能跳的；要说不的话，前一阵子才又吐又吃安眠药的。就得看你问哪个方面——您到底哪位啊？和他又是个什么关系？”

他问到最后一句，街头三哥那份混不吝的劲儿又拿上来了。管它对面到底是玉皇大帝还是王母娘娘，进了花果山就得听他的话。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把洪翼舟护在了自己的水帘洞天里。

对方笑了笑，“可以说是他的领导，但是现在在这儿，就是以私人身份，来看看我们休息在家的战友同志。”

她说得坦然，莫三鼻咂摸下这个词，觉得没什么可能见的暧昧或矛盾成分。再细细端详了下她的脸，莫三鼻一拍大腿。

“你就是那个.......丁总，对吧？我在报纸上见到过你呢，也搁台子上站着。看着....比报纸上能看。”

丁总在他的话里没奈何地笑出来。

“那您是....来发工资的？”莫三鼻问，“还亲自跑呢？”

丁雅珺直接忽略了这句话。

“我这次来，是想着先看看洪翼舟的情况。有可能的话想见见他，但是不确定这样做会不会让他感觉到不太舒服，所以先来咨询一下我们的咨询师。”丁雅珺说，说完话习惯性地抹了下额发，全都抹到一边去，眼神不自觉地就刚毅起来。室内只有他们三个人，说话的时候却有种开万人大会的感觉。

“洪工的心理完全没有这么脆弱。”咨询师笑着，“我想，他应该也是很乐意见到之前的人。”

“等等等。”莫三鼻说，“你可别你想，你想不顶用。他上次有那个什么去坐第一趟通线列车的票，他都不想去呢。还有再上次，就遇到个当年被他救下来的人，他回去吐得，好家伙，跟十月怀胎似的。”

“你说不顶用。”莫三鼻说。

咨询师靠着一些职业素养把面部表情维持住。

“而且你说成天见儿来你这儿看的。”莫三鼻抱怨，“人也没少来，钱也没少花。好么，现在睡个觉还不是梦里跟触电似的，那爪子。”莫三鼻说着伸手，“喏，就这么抖。”他说着，放在咨询师面前的手抽筋似的抖起来。“就这么。”莫三鼻说，“然后再问他，他又是说没什么。”

“不是，医生。”莫三鼻说，“他这个老说自己没什么，到底是因为有什么所以自己没法觉得有什么，还是因为觉得没什么所以反而更有什么？”

咨询师深吸了一口气。

“他梦里说什么了吗？”咨询师问，“有一些什么表现吗？”

“他应该喊了声爸，没听清，醒过来又不承认。你现在去问他他指定说没有。”莫三鼻说，“这人就是死犟。”

“你们一个两个的，口口声声就知道说什么他不脆弱，他很好，一切正常。好家伙，人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些话，才一点脆弱都不敢有的。”莫三鼻说。

“我和小洪认识了六个年头。”丁雅珺无奈，“你大概是第一个用这个词来形容他的。”

六个年头怎么了，莫三鼻心想，和他滚一个被窝里被他抱着的人是老子。大半夜被吵得睡不着觉的还是老子。

“莫先生。”咨询师说，“您也不能把他彻底和这些信息隔绝，是需要不断面对之前的记忆来刺激以获得适应的。”

“嗬。”丁雅珺看了眼手机，这回是诧异了。“是老何把我行程说出去了吧，小洪自己发信息过来，说我要是在延江这儿有空，见一面。”

“他还说介绍个人给我认识。说是人是又可靠又可爱，对他很好，人很善良。”她念着，剩下的没读出来，但是手机屏幕上字太大，莫三鼻稍微瞟一眼就看到。

洪翼舟在那头说：“在延江的这阵子，他给我了很多关心和帮助，虽然看上去可能有点凶，但其实长得还很不错。到时候一见面，保证能第一眼认出来。”

丁雅珺看完，看向对面的莫三鼻，看得出来正在竭力把他和信息对上号。

想着“热心”“可爱”之类的词，丁雅珺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人，你觉得是谁？”她问。

“我觉得好像是我。”莫三鼻抓了抓头，“从性格上来看。”

 

 

“他喜欢什么？”莫三鼻出咨询室的时候想着最后逮住机会问的话，咨询师和丁总都挺奇怪地看他一眼。

“你这么说，洪翼舟喜欢野外攀岩——他还爬过珠峰呢，我记得。”丁雅珺说。

“那是他喜欢还是他得做？”莫三鼻问。

“我觉得也有喜欢吧。”丁雅珺皱了眉，想想又说，“他其实也喜欢些小玩意儿。之前在车里就放了个小玩偶，还一直戴着——”

她的话停住了。

“带了什么？”莫三鼻追问。

“一块玉。”丁雅珺含糊着作答

玉，莫三鼻想，自己怎么没想到这茬呢。玉多好，保平安的。不是有那句，前十年人养玉，后十年玉保人。戴着不张扬，到时候还好卖。适合洪翼舟这种低调实用的。

洪翼舟在微信上问着他现在在哪儿，说晚上有个聚餐，想让他和小文都出场。到时候有个对他很重要的人，想介绍一下。莫三鼻难免有点得意，想着我一早就知道。

他看了看自己现在的方位，和洪翼舟说定了先在洪翼舟家里见，一抬头看到家商场，看看时间，忖度着走进去。

商场一层，玉器和金器的柜台比邻。莫三鼻颇为可惜地看了看金光闪闪的大链子们，还是拐去了隔壁。玉器柜台那个服务员小姑娘正支在柜台上打瞌睡呢，一睁眼看到这么位大哥凝神低头看着柜台，一下清醒，清醒得差点手都要按到报警器上了。

“你们这儿。”莫三鼻说，“男的戴的玉吊坠，找个好点的给我。”

“这个。”莫三鼻看了看，左右也是看不懂什么成色什么价值，挑了块自己觉得顺眼的。弥勒佛挺着肚子，笑眯眯看着他。这个好，他想，笑口常开，大肚能容。

 

“你猜三哥给你带——”莫三鼻掏出钥匙开了门，听到洪翼舟在里面，直接走进去。边走边说话。

洪翼舟刚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站在卧室里穿衣服呢。一个不防，莫三鼻那张脸就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正在套裤子的腿连着蹦了好几下，来了一出金鸡独立。

“三哥你进来得挺突然啊。”洪翼舟说，“要不你再出去下，我衣服还没穿好呢。”

裤子穿了半条，上身还全裸着。莫三鼻看着，眯起眼，吹了声口哨。

“呦呵。”他说，“看不出来啊，身材还挺有料。怎么，害羞了？别介啊，你三哥什么没看过。看一看，迟早的事儿吗。”

“成吧。”洪翼舟无奈，索性坐下来穿裤子。莫三鼻又走过来些，跟着坐在他身边。

“腿长，还细。”他说，“穿个裙子肯定好看。”

“你就想吧。大白天的净做梦。”洪翼舟说。

“你这整挺正式。”莫三鼻巴巴儿看两眼，看着洪翼舟把裤子套好了，又说，“赶回来又是洗澡又是更衣的。那人现在也不直接管你啊。还是你工资还是在她手上发？”

“她就是我的上级。”洪翼舟说，“我是负责爆破研究室的，什么事情都是向她汇报，老上级了。再说，当年....最后的时候，是她救了我的命。”

在他一度丧失生的勇气的时候，他看到丁雅珺在被风吹得摇晃的直升飞机上，不顾身后人的阻拦，竭力着探出大半边身子，不依不饶地冲着自己这里伸出手。

莫三鼻猝然站起又坐下。

“我和她介绍了你。”洪翼舟说，“没说太明白，说太明白到时候让你们两个都难办。但是她应该大概能懂这个意思。”

“不是。”莫三鼻说，“我不懂了你这个意思。”

“当年她去探伤的时候，一直和我说着要找个人，世界上有个伴儿，有个家。还说到时她一定要出一份大红包。”洪翼舟说，“我们这不就讨红包去了。”

莫三鼻的表情十足地凝滞了。

“就是说，见她就相当于见你现在的家长了？怎么还整得有点像打报告才能结婚。”莫三鼻最后嘟囔着。

“你可以这么理解吧。”洪翼舟说，见莫三鼻开始扣起裤子上的洞，安慰他：“你别紧张啊三哥。我和她说了，你人很好，她喜欢直爽的。到时候见面聊一聊，没什么的。”

“不是，你这个事情真有点突然。”莫三鼻说，“你这他妈是先斩后奏啊。我们满打满也才一块睡了个三——四天，还是纯睡。你就打算给你的老领导救命恩人提交报告了？我觉得你再考虑考虑。”

“你想要再考虑？”洪翼舟套上上衣，头发还没来得及捋顺，一听这话，皱了眉问他。

“不是我，是你。”莫三鼻发愁地看着他，“你这孩子，听话怎么大岔气呢。”

“没什么突然的。”洪翼舟说，“我们两在一起了，我说找了人之后得带给她看一眼，她又正好在这儿。这不是顺的吗？”

莫三鼻刚准备再去扣裤子，摸到自己的膝盖，又是哎呦一声。

“我这，我这一身都不对劲。”他说，“你那老领导一看就是个人物，我就穿个这么一身？哦，大汗衫大裤衩子的。不好。”

“你到衣柜里找衣服去。”洪翼舟说，“要是觉得没适合的，我们直接下去买。”

莫三鼻想过的借口全都没了说头，只剩了挠头。

“三哥。”洪翼舟看着他，“你到底是紧张，还是不想去？”

莫三鼻用手掌揉了揉脸，声音闷闷的。

“都有。”他说。“还和你说实话，今天下午我见到她了，我感觉我给她留的印象.....反正不能是你对象那种印象吧。”

“今天下午？”洪翼舟奇怪起来，“你怎么见到她的？”

“去找你咨询师来着，问点事儿，正好她在。”莫三鼻说。

他这时候又想起来兜里揣着的小盒子，掏出来，没有任何仪式感地往洪翼舟手里一塞。

“送你的。”他说。“那啥，也不知道要买什么，随便买的。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不喜欢你就直说，啊。退是不可能给你退了，不喜欢的话，三哥下次重给你买一个。”

“喜欢。”洪翼舟打断他的话，指尖挑起盒子里的那枚弥勒佛玉像。“三哥送的，喜欢的。”

“你也别因为是我送就喜欢。”莫三鼻搓搓手，“我就.....随手一买，你别给我在这儿太盲目。”

洪翼舟攥着玉，看向莫三鼻，在他又一次的絮叨中欺身而上。莫三鼻的话全部被堵住，满鼻腔都是洪翼舟身上刚用的沐浴露的味道。

“属狗的啊。”莫三鼻身上压了这么个大男人，说话都有点喘气。“嘶——你他妈别乱咬，老子让你别乱咬，妈的，舌头往哪儿——唔——”

莫三鼻坐起来的时候还捂了下胸口，衣服领口被拉扯得是彻底没法穿。洪翼舟看着他，笑了笑。

“别害羞啊三哥。”他说，“迟早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