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少钱

沈巍看到手机上的未接来电，第一反应是去看井然，他睡梦正酣，完全没有被影响的样子，这才接着看具体情况。来电的是个本地未知号码，在五分钟内拨打了三次，看上去不像是误拨或者诈骗电话。沈巍轻轻掩上卧室的门，走到客厅回拨。

尽管只有过一面之缘，但他依旧在那边说出一句“沈所长”的时候辨认出了这个声音。井然的母亲，一直以来对井然的选择坚定反对的女士，试图将程真真和井然撮合在一起的乱点鸳鸯谱人物，白亚茹。

这个时候把电话打到自己手机上，不需要调动大脑也知道不会是来问一句“吃了没。”

“您好，白阿姨。请问您是有什么事情吗？”

“井然在你那里吗？”白亚茹开门见山的问法让沈巍刚打的腹稿全部失效。他不清楚那边到底知道了多少，只能选择如实：“是的。”

那边有了很深重的停顿。“你和他现在？”声音带了颤，不像是质问，更像是等着一个否定的回答。

“我是他的爱人。”沈巍说。

那边是如他预料的激动起来，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恬不知耻”“厚颜无耻”一类的话喷溅出来，携带着满腔的愤怒沿着信号传向耳膜。沈巍不言不语地在这头听，等那边稍微告一段落试探地询问：“您现在身边还有人吗？大晚上的不宜太过于激动，对身体不好。要不要先喝口水，缓和一下。”

那边“你，你”了两声，听起来更激动了一些，良久都没有一个完整连贯的句子。沈巍一边回忆着白亚茹的身体状况一边想着万一出事从这里赶过去要多久，然后就听到了那边的哭声。

一种无能为力到极致的，压抑绝望的哭泣，从抽噎到嚎啕，像是突然被医生宣告了绝症。

沈巍看着自己呼出的气在窗户上凝出一小团水珠，在这个沉默的夜晚安静地听着一位母亲的哭声。

“我想，如果您有空，我们是应该再见一面的，您觉得呢？”大概半小时之后，沈巍听着那边的声音逐渐静下来，试探着询问。

“你昨晚干什么了，精神看上去不是很好。”井然一早起来就觉得沈巍的精神状态不佳，但是昨晚睡前事情明明是已经解决了的，这让他有些疑惑。

沈巍一晚上都在想着今晚和白亚茹约定的见面，今早一起来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好容易努力把自己拾掇出个样子。看着神清气爽的井然，扯出一个笑：“我昨晚没干什么，我还知道你昨晚没有干什么——没有和我说晚安。”

“快点吃。”井然想到昨晚自己被更换的衣服，匆匆转移话题。

出门之前沈巍听到井然给白亚茹回电话：“妈，现在起床了吗？你昨天晚上给我打电话的？我当时睡着了，没听到。啊，没事就好，我也没事啊，能有什么事。。。。这周周末有空就去陪你。”

他很爱他的母亲。沈巍把一口气很慢很慢地呼出来。

他们到达的时候正好遇上检察院的人封存档案。隔壁几间办公室，隔着窗户有人在张望，没有任何人出面。走廊里一片诡异的安静。沈巍走过去和那边带头的人熟稔地打了个招呼，解释了一下他们现在正在调查，很快就获得查阅的许可。老陈和老康虽然不清楚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顺理成章地把沈巍的黑眼圈当成了深夜工作的证据，一片感动。

临近中午的时候程真真出现带他们午餐，看向沈巍的眼神有了些许的躲避，甚至连带对着井然都保持了距离。井然倒是乐得自在，反而是沈巍，等其余几人都起身回去，在程真真身后喊住她。

“谢谢你。”他很郑重地道了一声，“在这件事上你帮了我们整个调查的忙。”

程真真有些慌，在沈巍话题一转之后更慌了些。

“井然的母亲是从你这里得到我的号码的吗？”

她眼睛刚慌张地转开沈巍就自己得出了结论：“看来是的。”

“沈先生，是这样的，昨晚接到您的电话我就想着应该和井然说一下，到了他租的地方发现没有人，打给白阿姨发现他也没有回家，然后可能就，大家当时都有点慌。”

“你慌乱的第一反应是跑到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学长家里。”沈巍把她刚刚说的话复述了一遍，给她一个微笑，“然后是深夜打电话告诉一名二十六岁成年人的母亲，你的儿子夜不归宿。是真的很体贴。”

程真真在沈巍讽刺的笑里生了冷汗，觉得自己的小心思全然无处遁形。是的，她是想在井然面前邀功在井然面前展现害怕和柔弱，以她对井然的了解，对待工作他不会不听，而对于一位女士的娇弱他总归会展现出绅士风度。她昨天在井然说出那番话之后一路都在后悔，她觉得自己错过了一个井然考验自己的机会——井然那么问不就是想知道她到底能不能和自己同甘共苦吗？那她可以立刻用行动弥补，甚至可以更进一步。

但是她第一步就打错了算盘，井然根本不在，尝试发的微信也没有回复。她当时鬼使神差拨通了白亚茹的号码，井然对母亲那么看重，那么，如果她现在白阿姨心里留下一个处处关心她儿子的形象呢？

她不知道为什么白亚茹要对一路上沈巍的言行问得那么清晰，然后要了沈巍的电话。现在，看着脸色明显不虞的沈巍，她有了一些让自己慌乱的想法。

“程小姐。”沈巍的眼镜镜片在阳光下反着光，现在在她看来像极了毒蛇亮出的牙齿。“我不知道你在这个行业，有一些信息有没有听说过。比如也就一周之前，尹赋然开的那个事务所和一名姓叶的先生对簿公堂，尹赋然曾经做过的假账一下子被翻出来，不出意外的话这周事务所的资质就没有了。那位姓叶的先生也很可能因为诈骗罪入狱。其实他们原本算是盟友呢，还算是我牵的线。”沈巍像在说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笑了一声。“你觉得，我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呢？大概是因为尹赋然曾经对井然动过一些心思吧。”

程真真下意识后退了两步，高跟鞋卡在砖缝之间，啊了一声蹲下来。不知道是惊诧还是疼痛。

沈巍站在那里看着她，是一种居高临下的目光，说着再礼貌不过的话。“程小姐现在怎么样，还能站起来吗？需要喊人吗？有的时候，路前面风景再好，不是自己的就不是自己的。强行要去走这条路反而会让自己受伤，你说呢？”

她哪里面对过这种压力，刘海被汗打湿贴在额头上，从地上直起身来。沈巍确定了一下她能自行行走，礼貌地颔首准备离开，想想又转身，“还有，别人家的事情到底是家事，外人就不要总想着去管，有这个时间充实一下自己，不好吗？”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井然正要找他。“沈先生，我发现这个支票上又是背书。”

经过叶小姐那一出，井然对于背书这种事情还是很敏感的。“但是这个我目前没能看出问题来，这张支票是经由开发园区给建筑公司那边的，这家建筑公司在这里开了个分公司，这笔背书是说分公司直接把这笔款项给了承包商。这个流程目前是可以对上的。这笔背书说是园区这边的人写的，我觉得可以找一下具体是谁。”

“是我。”这句话一说出口，程真真正好撞上沈巍的目光，有点畏缩。“当时是总账让我这么做的，说最后收款方反正是承包商，和我们打了招呼让资金流快一点，说和分公司的人都商量好了，公章也是分公司的人提供的。”

“也就是说流程没有问题，章也没有问题，唯一可能存在问题的就是不太规范。但是如果园区和分公司那边都认可了，那也可以的。”井然一上午只查到这里，突然被否定，难免有些沮丧。沈巍顺手把水杯推给他。

“只要有问题，往来账目上总会有痕迹的。我觉得有空可以去查一下这家分公司的流水。不着急，已经很好了。”他安抚了两句。

下午沈巍像是在卡什么时间，到了五点就频频看表。五点半毫不留念张罗走人。在路上他戴着蓝牙耳机和那边确定着什么地点，井然只听到“六点，咖啡厅”之类的话。

“井然。”他语气有些犹豫，“我今晚要去见一个人，我觉得还是应该和你说一声——”

戛然而止，代替沈巍声音的是汽车巨大的刹车声。在那一瞬间井然觉得整个世界被按下了倍速，快进到出现恶意的马赛克，沈巍猛然一打方向，却是让他自己那侧狠狠撞上了路边。在听到最后那声巨响的时候还在试图伸手护住井然的头部。

一切变得混沌不清起来，井然眼前变成了血红一片。他看着沈巍的眼镜碎裂，连同整个人一起破碎着。手机掉落下来，他咬了自己的唇强迫自己冷静，伸手准备去拨报警电话。

署名为“白阿姨”的电话在屏幕上亮起来，连带着一串儿他无比熟悉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