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少钱

钢精锅里的牛奶漂上了一层白色的泡泡，井然搅动了两下，把表面结上的奶膜搅散。开放式厨房，奶香很快流向客厅，并试图顺着半掩的门散入书房。

十点钟，井然敲了敲书房的门。沈巍正在线解答小实习生的疑惑，对着电脑屏幕比了个暂停的手势，脸转向房门的时候摄像头正好照到嘴角的扬起。

一双手出现在屏幕里，放下一杯牛奶。沈巍关了麦，电脑那头只能看到他在和那边说着什么，眉目舒展，每句话不是用句号而是用笑意做结尾。

小实习生觉得自己挑选的这个时间实在不是很妙，打扰了老大的休息。再一想又觉得自己挑的这个时间可以说是很妙，不知不觉间拉近了和老大的关系。他凑近屏幕一点，再凑近一点，试图辨认一下牛奶的品种玻璃杯的品牌最好是能阅读一下唇语。

不过，等等。大前提：但凡这个时间能送上一杯牛奶的，不是父母就是爱人。小前提：老大自幼父母双亡是个人尽皆知心照不宣的事情。由此可得出结论：老大有个知冷知热体贴温柔无微不至的爱人。

小实习生因为这个推导悚然一惊。沈所长有了爱人，这是一个让全体事务所至少百分之六十的妹子会花容失色的消息，当然还可能包含汉子。他的大脑高速运转着，应该怎么打好和嫂子的关系应该怎么打好和沈巍的关系又应该怎么能装作一无所知又恰到好处让这次发现得到最大化的利用。

在他听不到声音的那一侧，对话还在进行。

“不是加班，是这批进所的小实习生有几个问题不会，我白天太忙，答应过他晚上开视频解答一下的。”

“我又没有问什么，你这一副着急解释的样子。”相处一年，井然已经被沈巍养出了小脾气，“没听过那句话吗，越解释，越掩饰。”他装作毫不在意，把杯子推过去，“我是来送牛奶的，又不是来催你的。”

“是真的实习生，那个小胡。招进来的时候你还说他简历不错的。我其实觉得他提的问题你手头那个案子更符合，要不要开了摄像头和他说一声，换个老师？”

井然看了他两秒，发现他说这句话是认真的。只能败下阵来。

“大晚上的，我突然出现在你家，送牛奶，还穿成这样。”井然看了一眼自己的家居服和没来得及摘下的围裙。“沈先生，你是觉得自己太低调了还是觉得生活太平静了，一定要给刚上班的员工这么大的冲击吗？”

“要经历风雨才能成长，你当年是个实习生的时候多镇定从容不慌不忙，我一度以为现在的小孩都已经是这个水平了呢。”他瞟了电脑屏幕一眼，那边的小实习生浑然不觉自己正在被嫌弃，赶忙露出一个摇着尾巴的讨好微笑。

经历的风雨里面绝对不包括“上司在视频连线的时候突然出柜对象还是同事”这一项，虽说世事已然多艰，但这也未免过于不人道了一点。

“牛奶都要冷了。”井然抱怨一声。

沈巍听话地拿起杯子，习惯性地晃了晃，小口小口喝下去，唇边黏上一圈白色。

像猫咪的胡子，很可爱，想摸摸。

牛奶还是有了甜度分层，这是井然的习惯性操作了。他喜欢在热牛奶里加糖，第一次给沈巍倒的时候沈先生的内心是拒绝的，味蕾是在呐喊的。他口味向来清淡，每天在办公室不是白开水就是极淡的茶水，即使之前和井然一起去过甜品店，也只是象征性地嘴唇碰了碰奶油。他知道井然对甜品的嗜好，没想到这爱好渗透性这么强。

也是好意，好歹尝一口。这么想着，沈巍皱眉喝了一小口，然后又是一口，再一口。等他醒神的时候发现自己正拿着空杯子。

牛奶的温度从口舌熨帖到肠胃，让人暖洋洋地舒适起来，甜味的冲击掩盖了少许的腥味，而人类进化出的对能量的追求让大脑在意识到甜味的时候早就不受意志控制地暗暗期待着更多。

捧着一杯牛奶，好像连面对的风刀霜剑都突然不足为题了起来。

有白糖沉淀在杯子最下面，沈巍看着杯子，总觉得是这一点糖诱惑了他不知不觉中喝完了一杯牛奶。

因为知道每一口都有着让人无法拒绝的甜意。

有的需求，是当被满足之后才会发现这是一项需求的。比如漫漫长夜的一杯热牛奶，比如内外交困时有一个人愿意不声不响地一直站在你身边，又比如担起满怀心事走向新的一天的时候听到的一声早安。

都是一旦尝过就很难舍弃的甜味。

“还有一点，不喝了吗？”井然想着收拾杯子不耽误他时间，却看到沈巍停下动作，若有所思。

“觉得你今天的糖稍微加少了一点点。”沈巍示意他尝一口。

井然还知道去说人：“糖也不要多吃。”接过杯子抿了一口，他有些疑惑，看向沈巍。

“这下甜了。”沈巍拿回杯子，嘴唇就着井然的那侧碰触杯子。冲他露出一个文雅得不得了的笑。

井然正抽了纸巾给他，听了这话简直不知道应该怎么反击，索性纸巾也不给，上手稍显粗鲁地擦了擦他的嘴角。有胡茬挠在指腹，沈巍侧过脸吻吻他的手背。

“给小朋友一个奶味的吻。”他这么说。

沈巍再打开麦克风的时候心情有肉眼可见的变好，当小实习生非常识时务地夸赞了两句嫂子真的是蕙质兰心体贴入微一看就是十分恩爱之后心情更加的好。

“明明是他喜欢喝这种东西，这么大人了还是小孩口味。”沈巍极为难得地用了抱怨的语气。

“嫂子这是为您着想。而且喝牛奶好，嫂子肯定原本就好看，喝了之后越来越美。”小实习生一边痛哭着自己单身狗的命运一边摇起了尾巴。

趁热打铁，小实习生下周再去上班，很有眼力见地给沈巍带上了谢礼。

“知道所长您不差这点东西，东西本身不值钱，但是这个牛奶质量是真的好。我一个朋友，正好前两天去澳大利亚，专门托运回来的。送给我，我这人本身乳糖不耐受，索性借花献佛了，还希望老师能给我这个机会表达一下谢意。”他很机灵地改了口。看到沈巍收下的时候内心在狂欢。

他如愿在下一次被捎带进了沈巍的项目组。出发之前挨个儿喊人。

“井老师——”他的声音突然有点犹豫，井然觉得自己现在这个举动有些幼齿，连忙咽下最后一口牛奶冲他点点头。

今天起得有点晚，沈巍怕他早饭没有吃好，都下车到事务所了还要塞上一盒牛奶。

至于为什么今天起晚——他瞪了沈巍一眼。

小胡看着那个被丢进垃圾桶的有些熟悉的牛奶盒，内心无数次劝着自己：“这绝对绝对，是一个巧合。”

小剧场：

沈巍：其实我真的不喜欢牛奶，但是因为井然看起来很喜欢，我可以接受。

井然：我咖啡都不会加奶，怎么可能喜欢牛奶呢？

沈巍：那个晚上，你给我倒的那杯牛奶，我以为你是给了我你喜欢喝的东西，我以为这是一切的开始。

井然：沈先生你讲道理一点，那种时候不倒牛奶我应该干什么？告诉你：多喝热水吗？

沈巍：还有在甜品店的时候，你喝牛奶喝得还挺开心。

井然：那时候你是我的暗恋对象，你给我点的是砒霜我都能喝得快乐。我一直以为你给我点牛奶是因为你喜欢！

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井然犹豫了一会。“现在你所里的人都觉得你喜欢喝牛奶，一个个送这么多，你打算怎么办？”

沈巍目光出现了片刻的躲闪，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嗓音和语气：“要么，牛奶浴？双人？”